这些人教我的事

从澳门一回到马来西亚就参与的电视节目开始播出了，而我参与的部分是内容和撰稿的部分。这个节目跟我参与过的其他节目不一样，它绝对真实和饱满的情感令我心力交瘁，常常在一天的拍摄工作结束后让我累得想死。在拍摄现场我必须保持高度的观察力，捕捉每一个情绪的转折，感受每一个故事的精神，然后放下感性，以理性整合，述说故事。

我处在这样的过程里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记得最近的一次拍摄中，我实在受不了。有一股浓烈且充满攻击性的情绪狠狠地一直往我的脑袋和心里深处冲去。一直一直，狠狠地。于是，我马上离开，走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大口抽烟。那时候我企图去理解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情绪。后来我知道了。

那是一种非常激烈的自我冲突。在拍摄过程中，我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主角的故事而觉得他们是可怜的。相反的，他们的态度反映了我的生命。他们对待生命的精神企图违反我自己对自己生命的苛求。这样的一个过程把我收得小小的，他们告诉我得到或失去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们否定了我对待自己生命的态度，他们让我对欲望，热情，抱负，理想，感情，爱一一重新检视。

那是一个我一直拒绝碰触的敏感地带。生命再次企图把我拉拔长大，用它一向强势，让人无力抵挡的超大吸力把我摔得头昏目眩，累得我没有办法使上一点的力。每一个真实的故事都一直让我回归到生命本质的层面，生命的本质究竟是怎么样的？对自己的要求，对欲望的追求，对热情的挥洒，对青春流逝的眷恋，对爱的设定，这些都是后来因为人生的际遇而被加诸在单纯的生命上的东西。

如今要我一一去重新理解和认识它们，这个困难的过程，很不幸的，我已经在它的里面了。

有一个70岁的婆婆跟丈夫结婚50几年了。她说，两个人的感情如果出现问题了，放弃从来就不是一个被考虑的选择。两个本来就不认识的人要一起生活很长很长的时间就必须不停止地继续互相认识。每一个出现问题的时间点，就是认识自己另外一半最好的时候。她没有想过爱或不爱，她只知道我必须跟这个人一起生活到老，因此我必须让他更认识我，让我更认识他。到最后，这就是爱了。到最后，最理想的另一半就这样存在了。

爱，是一个需要时间酝酿的过程。

有一群住在老人院的老人。老人院的旁边是殡仪馆，后面是义山。老人进到这家老人院后，生活了一段时间，就会在殡仪馆逗留几天，然后在义山长眠。人老了以后，有一个真实的告别仪式，有一个可以安心，安身的长眠之地变成了重要的事情。

每一个人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都是一个曾经被期待的生命。后来因为环境，因为际遇而发生的种种遭遇打击，让我们忘记了自己的价值。有一天，忽然醒觉的时候，自己却也已经老得没有办法再怎么样了。伤痕累累的心，需要的就只是一个可以安心，安身的地方。现实就是无奈得那么理所当然。

我必须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是无可奈何的。自己真的尽力了，就不要再耿耿于怀。该放下的还是一定要放下。当美丽的梦想没有办法变成最美丽的现实时，那就确保它至少曾经是一道最最绚丽的光，在生命里一闪而过，曾经让自己微笑。为我的努力留下记印。

有一个6岁的小女孩，她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利。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两人都是身体和智力残缺的小孩，小女孩本身是家里唯一健康的孩子。就这样家人花在她身上的时间最少，她得到的爱最少，可是却必须付出最多的爱来给她的哥哥弟弟。6岁的她像一个小天使一样，帮弟弟擦流得到处都是的口水，企图了解哥哥每一个身体语言的意思。小小的身躯，童真的笑容，她说，长大后我要做医生。

她对我说，uncle，你不要抽烟。那时候我所有的悔恨快速地在我的脑海里快转一遍。而我，却已经成为了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最后回到家乡一个人在果园里默默耕种的男人。一群成天无所事事，坐在海边，吹着海风，听着海浪声，望着一大片海洋的老男人。一群自以为自己很伟大的义工，可是我知道他们从来就不是真心付出的。一个可能永远站不起来的年轻女孩。一个不讲话的小男孩。一个以为不去谈论，问题就不再存在的爸爸。一个因为妈妈老了就对她大声讲话的女人，而她不知道其实她自己也已经老了。

还有一个因为真心付出所以在我眼里异常美丽的女人，她最美丽的地方来自于她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是那么的伟大。这些是我捕捉到但没有在节目里呈现的其他一些震撼我的生命的小小画面。

对生命的疑惑其实很多很多，可是这是一个永无止尽的过程。没有人可以完全掌握生命的真谛。因此，我必须要知道，生命里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选择的，每一个追求都是自己想要的追求，每一个最好或最坏的时刻会出现都是取决于自己的选择。当我了解了这个以后，这样的生命就很不错了。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不一样的，我想要怎样，我就必须自己负责。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