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我的2014年舞台剧作品《记忆无力》献给自己。亲爱的，这是我能为你所做，最好的事。
其实，《记忆无力》不是忽然就写出来的。它是我在接受了叶伟良的邀约为FIRST LOVE创作后，逼着自己重新残酷地面对了我所有的first love后才做出来的。作品就是我的想法。
身为一名剧场工作者，我觉得世界/生命/人生其实就只像一场舞台剧演出。当我站在舞台上扮演者某个角色时，在短短的瞬间，我会以为我正在经历着的，是真的。然后，舞台灯暗，剧场工作灯亮，工作人员积极拆台。它，从未存在。
剩下的，是毫无根据的记忆。剩下的，是自我感觉良好，但其实有病的老人。很讽刺。我知道。
在Ljus之前，我在2006年创立过abc studio。六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时的合作伙伴(出钱者)告诉我他们决定不做下去了。他们会安排退租、家具冷气变卖，等等其他的事项。我无需担心任何事。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去到abc studio，哭了一整个晚上。然后，abc studio就像从未存在过那样。
2004年，我在一段很长的感情中被告知其实它结束了。对方搬走的那一天，我们拥抱。然后，这段感情就像从未存在过那样。
一直到今天，当我忽然想起这些刻骨铭心的事情时，我不确定它们是否真的存在过。如果爱曾经存在过，那后来它是怎么忽然消失的？
6个半月前，我又做了Ljus。Ljus的出现不为赚钱(赚钱只是这件事的必然运作定律)，不为理想(理想只是这件事的能量来源)。回到根源，Ljus的忽然出现有两个原因。原因一，修补记忆。而原因二只跟自己是一个傻海有关，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因此也就不用一提了。
也许你知道，也许你不知道，我一直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我记得很多很多的事，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我说过或其他人对我说过的话。我可以据实描述发生过的。我并不聪明过人，也不见得是一个具有什么独特天赋的人。我拥有好的记忆能力，因为那是我的情感记忆。我的情感记忆跟我一样，会哭会笑，会动会痛；看得见，听得见，碰得到。
如果你有察觉，你会发现我对人有一种差异极大的奇怪态度。如果你不是一个可以为我们共有的记忆负责任的人，我就只会在外在层面跟你相处。我的记忆太有力，难以承受。过往的美好与不美好还历历在目，我又何苦再为自己制造其实到头来一点价值都没有的崭新情感记忆呢？
你现在喜欢我，爱我，关心我，我会感动。你后来不喜欢我，不爱我，厌恶我，我会难过。我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Margaret这么老了却还停留在一个还未发生、还只是一个希望的记忆中。我真正想说的是，就连是主动给了其他人希望，我们也必须负责任地或把希望变成事实，或亲手再把希望击破。两个选项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有人真的一辈子就是这么执着。一辈子，真的太长了。
James这么老了还在等着、找着、想着，就为了去求证记忆中一个因为时间过了太久而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过的约定。尽管记忆早已无力，但存在过并已化为情感的记忆，像身体早已复原并不留下疤痕的伤口。看不见了，不痛了，不代表它从未存在过。
训练演员时我总会做一个“门”的活动。这是我在2001年当演员排演《惠娘要读书》时，导演俊佩在一次一对一的训练时给我做过的活动。在我导演《末日二》时它出现过一次。活动流程是这样的：[看见一道门 -> 开门 -> 看见经历 -> 温习感受 -> 完成未完成 -> 好好的/庄严的/隆重的/正式的关门 - > 离开]。我有太多道打开了但没有好好的被关上的门。过去10年，我一直在关门。我尽量让自己不再开任何一道新门。只是傻海如我也许因为感性，因为寂寞，因为智慧不足，因为自视过高，因为种种让自己好过的藉口，我还是情不自禁打开了一道又一道的新门。
结果是，因为我忽视了10年前的自己给后来的自己所做的决定，所有这一道道在后来10年所打开的门，都让我生命中早已存在的那个黑洞，无限扩大，无止境向下延伸。刚刚过去的10年里，记忆中值得欢庆的好事真的不少，足以让自己很是难过的人，更多。这些人也许是因为我变得严己严人而别无选择地让我难过，又也许一开始，他们本来就不是我以为他们是的那种人。
"Ljus"是瑞典文“光”的意思。很多人问我怎么唸，其实它就唸为"乐 use"。这也是为什么Ljus中文名叫“乐优士”的原因。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我的公司要叫Ljus？我的官方说法是希望公司可以像一道光那样，或耀眼夺目，或提供暖意。而logo的灯泡则象征着生命中因为相信创造力所以创意灵感油然而生的美丽瞬间。
事实上，我希望告诫自己珍惜我那早已老弱不堪、伤痕累累的灵魂。如果我向大自然渴望一道光，等待是唯一能做的，没有人可以扭转大自然的定律。如果我不愿意遵从大自然，转而追求人工制造的光，那我就必须先做出开或关的动作，光才有出现或消失的可能。只是，我还是必须依赖其他如电源或火种之类的能源，人工光才会存在。结论是，当光的来源被毁灭以后，光也就不存在了，继续存在的只是没有价值的光体。当支撑生命的来源被毁灭后，灵魂就会跟着消失，继续存在的只是没有价值的外体。剩下的，能做的，还是等待。
今天是难过的一天。Ljus本来依赖着的能量来源被毁灭了。虽然这是本来就决定好了的事情，当它真的发生时，一切还是难以承受的。不过，还好，跟过往所有同类型的经历不同的是，它被安排在完成了《记忆无力》后发生。形式上，我完成了自己想要的仪式。意识上，它跟其他同样难过的事一样，就像舞台剧给予我对自己人生的启发一样。灯暗了，它或许存在过，但此时此刻，它可以仿佛不曾存在过那样。
这是我该自己承担的责任。因为不管什么前因后果，那声“灯亮”是我喊的。
至于人们，他们就只会像《记忆无力》中那两个自以为是的护理员那样，自我感觉良好的毁灭了其他人仅存的那一丝美好。他们不知道其实就是那一丝美好支撑了一个生命。这个生命的存在就是为了等待。他们以为Margaret活着难受，我们以为James活着难受。其实Margaret和James活着一点都不难受。因为在Margaret和James眼里心里，他们一直都看见那道清晰的光，或远或近，真实存在。
对我而言，生命充满着许许多多我不解的谜团。还好，这所有的不解我都用头脑和心记忆了起来。还好，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了记录记忆的习惯。需要时，我翻出旧笔记，我找出记录在网络世界里的文字，我就知道，那只有一丝但却足以支撑生命的美好，真实存在。
过去的美好，还是继续留在过去好了。至少，在毫无预警却很难过的一天，它可以化做支撑生命的能源。我的记忆很有力。因此，只要我不去以为自己需要修补记忆，不去认为自己可以填补遗憾，不再制造更多只有遗憾的记忆，那支撑着我的生命的能源，足矣。
亲手毁灭了记忆中过去的美好，是我的错。从今以后，我都会记得，我不是记忆的护理员。
我，王衍任，从在我记忆中很是美好，所有我诚实爱过的first love，从你和你和你.... 的生命中，下台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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